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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出一个家属院

 


摇号第一次进入中国，是在1991年。  


那一年中国股市刚刚起步，股市就那几支股票，新股一出来就被抢购一空。上海三家本地券商申银、万国、海通想出一个办法，先发预约券，然后摇号来确定谁能打新股。  


1991年10月，万国证券发兴业股票预约券的那天，人山人海，黄埔营业部的谢荣兴正和公安局局长商量怎么避免搞出群体性事件，一位城管局的小官员直闯办公室，说你们的标语影响市容整洁，要进行处罚，磨磨蹭蹭不肯走。  


谢荣兴过了一会儿才明白：  明明是要来敲诈拿预约券的，还冠冕堂皇讲市容。


小鬼难伺候。  


5月24日，西安“融创天朗南长安街壹号”项目的一位销售，误将关系户名单发到客户群里，结果被截屏保留。  


每位关系户都有详细的关系明细，大部分也已经锁定了房号。融创马上把该项目所有的客户群都解散，以防类似事情再发生。  


网上流出的截图显示，名单涉及来自13个单位的40位公职人员，基本上是房地产相关的单位——建设局、房管局、国土局、规划局、城管局、质监站、供电局、土地统征办。  


开发商的高管也没有闲着，融创沈阳总经理、天朗副总裁和项目总，都在向亲戚朋友们积极推销自家的房子。  


南方周末记者随机查验了截图中几位买主的电话，确有其人。官员的职务与姓名也全都是真的。  


5月25日早上，融创天朗南长安街壹号摇号现场，项目负责人刘琦接受了西安当地媒体的采访。他表示，“我们看到的东西，只有业主的信息是真实，剩下的东西完全没有任何依据”，并且“54个人有些也不是业主”。  


我算了一下，发现共有84人进入了融创的关系户名单，而且很显然，这还不是完整的名单。  


看似一个很普通的排队买房事件，因为这些人物，让这个看似很简单的事件变得不简单。各色官员和利益方，把一个商品房完全弄成了家属院。开发商则把摇号这么严肃的事，变成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大型演出。  


各色人等把自己的角色演得如此淋漓尽致，以至于忘了台下还有等待公平摇号的3800多人。本来这么多人抢312套房，几率也就差不多8.2%；现在又几乎有四分之一的房源，已经被锁定了。  


群众突然就成了群众演员。  


被温总理批为没有流着道德血液的房地产业，又一次以这种方式实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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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沙俱下的房地产行业，摇号造假已成为了众人皆知的潜规则。  


只要是电脑软件摇号，都可以造假的。淘宝上有很多店铺卖楼盘摇号软件，主要卖点就是“想怎么摇就怎么摇”，“想实现什么效果就实现什么效果“。  


你眼前看到的那些公平，其实是就一场海市蜃楼。  


就算是关系户，一碗水也是端不平的，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越受欢迎的项目，关系户越多，普通购房者越难买到。有的项目甚至还没开盘，就已经被关系户瓜分的差不多了。  


2009年，北京双井一个以“首”字冠名的项目开盘，300套房子，五千多人排号，开发商收到了五六百张小纸条，这些小纸条大都是来自响应领导号召救市的相关部门同志们。  


最后，开发商只能根据纸条来信方的来头，定选房次序和折扣。一栋楼开下来，很多人买到的房价，从低到高各自不等。  


前些日子被儿媳妇举报在北京地标豪宅“富力城”有8套房子的王主任，显然也是属于富力的政府部门关系户名单里。  


王主任的八套房子分布在稍后开盘的C、D、E区，经历过的人都记得，2005年以后富力城排队买房是怎样盛况空前。  


我在某房地产著名摇号机构的朋友说：偌大的一个售楼处，只有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  


一份关系户名单里，其实是可以读懂中国的。  


能够抢到前10号内的关系户，都是关系最硬的客户。在房地产快周转时代，楼盘最怕的就是某个环节被“萝卜章”卡住了，所以一般前10号都让“萝卜章”的亲戚朋友们拿走了。  


所以长安街壹号的那个名单，会把关系户分为红色、黄色、紫色和灰色。  


买房子不懂得什么户型最好的同学们，去看看那份名单中关系户们选的楼层、朝向，尤其是标红关系户的选择，会学到很多选房知识。  


总听人说社会是最好的课堂，以前总逃学，现在终于决心好好学习了。  


2005年，北京楼市进入黄金时代。许多项目开盘就被哄抢一空，成为日光盘。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抢一套新房，搬着板凳卷着铺盖熬夜排队的场景，成为了首都的新常态。  


在楼市暴涨的年代，一个房号意味着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收益。  


为避免购房人忍受排队之苦，也体现公平，北京开发商引入了摇号，委托第三方机构，在公证人员监督下，通过摇号排序软件进行开盘。  


摇号排序后，购房者按序号进选房区。序号越前，就越容易买到户型好、楼层好、朝向好的房子。  


越排到前面越难。都是九年义务教育，凭什么你能排到这么前？关键不在你的运气，而是没有能让你获得这种运气的人。  


- 2 -  


我有位朋友王二狗就是做这个的，他所在的公司承包了北京一半以上热门楼盘的开盘摇号。  


开盘前一夜，压力最大的就是王二狗他们了。开发商会在这天晚上把所有客户资料交给他们，同时还包括一个关系户的名单。他们得连夜按这个关系户名单，在软件后台设定好程序，再模拟两遍摇号，确定明天万无一失。  


王二狗最后一次做摇号，是给北京房山最火楼盘开盘，7000组客户摇800套房子。开盘前一夜他们熬了一个通宵，因为不断有关系户加塞进来，就算前面他们排了很多“假客户”，仍填不了这个大坑。  


他们整晚不停改写代码，加客户。第二天早上公证员都到了售楼处门口，开发商的关系户仍在源源不断不断加塞进来，他们只能派一个人去陪公证员聊天，拖延时间。  


还没来得及模拟练习一下，摇号就正式开始了。  


一个北京房地产史上最公平的摇号出现了。王二狗他们的后台代码编写出现了错误，开发商给的关系户名单一个都没有输入进去。这次摇号成为一次真正的摇号。  


几天后，王二狗引咎辞职。  


绝对公平的摇号，我在北京这么多年，就见过两次，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去年7月北京开启限价令，东边一个项目以低于市场价两万开盘。近水楼台先得月，开发商内部员工几乎都申请买房了。在对外摇号之前，为了彰显公平，他们内部先进行一轮“摇号”。  


但这几十个老司机们的摇号方式跟外面摇号不太一样。他们采取的是抓阄的模式。这个真没人能造假。  


这么骚的操作，中国福彩真应该聘请他们去当技术顾问的。  


名单被泄露后，西安市长安区成立调查组进行调查核实，我的好友西门兽爷说：  


我能理解名单上的这些人此刻的心情，好几年以前，2000万条酒店开房数据泄露的时候，我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  


那又能怎样呢，即便查到名单属实，开发商如果没有提供较大折扣，从法律层面看是不存在利益输送的。反而是现场的公证人员，涉嫌渎职。  


摇号之所以会成为关系户的乐园，本质上还是因为代价太低。  


究其本质，摇号事件其实也只是一个社会的缩影。几十年前，改革开放，大多数人是想着如何干一番事业；几十年过去，大多数人想着如何搞上几套房。  


就算是搞房子，你本本分分排队，别人却在走后门；你踏踏实实做实业，却被炒房炒金融的嘲笑。  


那些作弊的人即使被发现，也只是虚惊一场。  


经济学上这叫做劣币驱逐良币。当一个国家大多数的人都想着去走野路子，真正受伤害的，是尽了最大努力拼搏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