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曾报道,有人为了拍摄猛禽雕鸮各种姿态的照片,竟然集体驱车追赶,最后,雕鸮被活活累死了。很多拍鸟大爷,对亲鸟在巢内育雏的画面有一股谜之执念,似乎这是他们“拍鸟生涯”里的成年礼,必须拍到满意的大片,才算通关。大爷拍鸟巢,首先要进行构图上的美学修正,凡是有碍构图的杂枝杂草,都要修剪干净,有的人甚至为了画面完美,把树都砍倒了。如果还是无法获得满意的构图,他们甚至会用铁丝等工具,把鸟巢强拆下来,重新吊在另一个地方。某地石化企业曾发布过一张环保宣传照,照片上是“鸟中大熊猫”震旦鸦雀喂雏鸟,仔细一看,周围芦苇修剪过,鸟巢还是缝上去的。这些拍鸟大爷似乎完全不会考虑,鸟巢建筑在隐蔽的地方,本是为了安全,躲避风雨和天敌,将鸟巢周边毁坏之后,幼鸟就会暴露在危险之中,风吹、日晒、雨淋都有可能毙命,甚至直接给天敌送口粮。昆明黑龙潭公园就曾发生过类似悲剧,有些人为了拍到赤红山椒鸟“含辛茹苦哺育幼鸟”的照片,把鸟巢周围的遮挡全部修剪掉,最终,在一场大雨中,4只赤红山椒幼鸟全部死亡。除此以外,还有人把鸟的双脚用绳子甚至钉子固定在树上,或搭建一个人造景观,用铜丝、铁丝拴着面包虫、小红果吸引鸟前来,都是惯用手段,每年都有很多鸟类被铁丝、大头针伤害的事件。还有一群大爷,拍得更省时省力,也更容易出片。他们就是棚拍大爷。几年前,央视报道了一起棚拍鸟类的事件。在山东和北京某地,有大量野生鸟类,比如丝光椋鸟、翠鸟、画眉等,被养在几百平方米的大棚内,里面都是精美的人造景观。经营棚拍的老板打包票:“不用担心拍不出好片子,即使是新手,我们也能提供表演,保证出片。”确实,精美的布景加上密集、多样的野生鸟类,一群拍鸟大爷坐在棚外,把镜头伸进棚内,几分钟就能出张大片。据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调查,“鸟市上,每见到一只活鸟,前面捕捉、运输、暂养过程中,就伴随至少5只鸟的死亡”。即便到了棚内,由于喂食次数高,鸟的密度大,鸟的死亡率也很高。当然,经营棚拍的老板并不在意,“死了就换一批,总量是能补充上的”。这些鸟很多都是国家三有保护动物。2013年,河南有一名男子捕捉麻雀超过300只,被判非法狩猎罪,拘役6个月。这位经营棚拍的老板危害的鸟类,想必不止300只了。
许多拍鸟大爷“最初的梦想”并不是拍鸟。刚接触单反时,他们多是荷花的忠实爱好者。不难理解,荷花既有内涵又有颜值,拍摄难度不高,只要对准焦,基本都能出片。但这样就太简单了,最好来点喷水,用烟饼制造仙境,慢慢地就学会了摆拍。随着摄影技术升级,荷花已经无法满足欲望,大爷们开始组团旅拍,福建杨家溪、敦煌鸣沙山、湖南小东江等,都是他们的热门打卡点。尽管他们旅拍回来的照片都像是同一个人拍的,还是乐此不疲。网红景点为单反大爷量身打造了一套成熟的商业流程。拿杨家溪来说,清晨的古榕树下,牵牛的大爷和挑担的大婶来返工,工作人员开始点烟造景。模特费用300元一组,每组3位模特出镜,可以拍摄半小时,节假日都不会涨价。小东江、丝绸之路、蒙古马群、云南东川的烟杆老人等等热门拍摄点,都有专业模特摆拍,只要给点钱,什么大片都给你摆出来。这种出门旅行的打卡式拍照,本也无可厚非。大爷们模仿一些专业摄影师拍摄的“大片”,提高摄影技巧,满足摄影欲望,也是个挺好的娱乐。当这种摆拍心态和套路转移到野生动物上时,各种不择手段的诱拍、摆拍行为,就很难避免了。为了拍丹顶鹤飞舞的照片,一名摄影师正在驱赶恐吓丹顶鹤。加拿大摄影师劳拉·凯伊曾遇到过诱拍猫头鹰。人们从宠物店买了一箱活老鼠,每隔10分钟,就会扔一只到摄像机前几米远的雪地里,就这样,拍到了珍贵的猫头鹰乌林鸮。在美国明尼苏达州,还有人专门打造了一家野生动物摄影农场,农场内,黑熊、美洲狮、狼、狐狸、野牛……想拍什么就有什么。在他们的驯养下,这些野生动物就像是专业模特,闻食而出,应声而动,只需要几分钟,拍摄技术再差的单反大爷,也能拍到一张标准的野生动物大片。搜索“美洲狮跳砂岩”,会得到数百张不同摄影师拍摄的类似照片。一些国际摄影比赛中,诱拍、摆拍的丑闻也常有出现,就在前两年,巴西摄影师西奥 · 卡布拉尔因为照片作假,被剥夺了著名的年度野生动物摄影师奖。美国奥杜邦协会的泰德·威廉姆斯认为,诱拍和摆拍已经占领了动物摄影行业。这些无处不在的骗子让公众对自然产生误解。随便翻一翻网上野生动物摄影,诱拍、摆拍的照片和视频并不罕见。今年1月,有一条红腹锦鸡与喜鹊雪中起舞的视频刷爆微博,便是用食物诱拍得来的。从转发和评论即可看出,手法稍微隐秘点的诱拍,普通观众是难以分辨或无心分辨的,这就会进一步助长一些摄影师的功利心,继续想方设法诱拍摆拍。“老实”的摄影师花费几年时间都拍不到的照片,用些手段、花点钱就能拍到,为什么不?观鸟人张瑜曾在微博上分享,他今年1月在野外观鸟时听拍鸟大爷聊天,北京宛平湖的拍鸟大爷用耗子诱拍红隼,收费5元一人,需求还不少。今年1月,云南百花岭的观鸟产业上了新闻报道,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搭建“鸟塘”,投放虫子、苹果、柿子等食物引鸟,每年吸引全国各地数以万计的长枪短炮。有人说,给鸟喂吃的,有什么不好?本地留鸟解决了温饱问题,候鸟们一路迁徙到这里,不也需要补充营养吗?鸟类棚拍爱好者朱某就认为,棚养就是散养,也不拴着,就是喂喂食,那些老弱病残的鸟,它没法自己捕食,其实在这里还可以算是一种救助呢!不得不说,这是很伪善的一种说辞。如果有人定期投喂鸟类,路过的候鸟就很可能因为有人喂食而暂缓迁徙,甚至干脆就不迁徙了。鸟类迁徙生态被破坏,结果会很惨。一些晚点迁徙的鸟,会因为在路上没有食物而死亡。留下来的鸟,一旦诱拍的人中断投喂了,很可能就会饿死。用铁丝、鱼钩钩住面包虫诱拍鸟类,很容易造成鸟类受伤。图为红耳鹎。/图虫创意
这几年,“观鸟”在国内愈来愈火。如果你在公园里看见这些拍鸟的大爷,千万不要认为这就是观鸟。观鸟实际起源于英国,早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就出现过birding一词,可惜在那个年代,望远镜没有普及,人们只能依靠“猎鸟”来观察鸟。到了18世纪晚期,因为工业革命的影响,英国人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许多人对自然有了更多兴趣和向往。当时还未发展出现代意义上的观鸟,大家只是打鸟、吃鸟、收集鸟蛋,以及用鸟的羽毛做成装饰品。2015年,布鲁克林展望公园,出现了北美大陆极为罕见的访客——丽色彩鹀,吸引大批纽约赏鸟人士前往观赏。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观鸟人”(birder),叫吉尔伯特·怀特,是一位英国的牧师,他用了近40年时间,对鸟类做了准确的记录和分类。由他开始,观鸟被上升到了美学和哲学的高度,而非功利的目的。观鸟起源于英国,兴盛于美国。如今,美国观鸟者的人数,已经超过了高尔夫和垂钓的总人数,有统计显示全美有4800万观鸟者,占总人口的16%。在中国,早期的观鸟人多是西方的传教士和博物学家。但实际上,中国古人很早就开始观鸟了,孔子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杜甫的“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都是对鸟的观察。现代意义上的观鸟,很多人连相机都不带,观赏足矣。/图虫创意这样一想,每个人几乎都是、或曾经是观鸟者,从童年开始,多多少少都听过几种耳熟能详的鸟叫声,比如四声杜鹃“耕田耕谷”“光棍好苦”便是很多人的童年记忆。现代观鸟不仅仅止于“观察” 。由于很多鸟类都会长距离迁徙,本地留鸟也有垂直迁徙的行为,所以只能依赖全球各地的鸟类学家和观鸟者记录迁徙情况、鸟种数量等,不时还有观鸟者发现新鸟种。也就是说,真正意义上的观鸟,除了是个人兴趣爱好之外,也是一项大众科研活动。谢耳朵早年拍过的电影《观鸟大年》,观鸟者到处追逐鸟种,比赛谁看到的鸟最多,可不是什么怪咖行为。早期的鸟类摄影,是生态环境和科研单位的工作人员做的事,他们为了记录鸟类的生存状况、栖息地生态环境而拍摄。后来,专业摄影师也加入进来,成了“拍鸟”队伍中的一员。专业的动物摄影,门槛其实是比较高的。除了必要的摄影设备和技术,还需要了解动物习性,以及无比的耐心。中国野生生物摄影师顾莹,曾在可可西里无人区隐藏了十几天,才拍到了藏羚羊。法国野生生物摄影师樊尚·米尼耶,为了拍摄雪鸮,在大雪中等候了几个小时,直到鼻子都被冻伤,去医院削掉了一块。普通摄影者当然不必花费那么大力气去拍鸟,如今花几千块钱也能搞到一套不错的设备,在阳台上、公园里随手一拍,都能捕捉到鸟类各种形态的镜头。耶鲁大学鸟类学教授理查德·普鲁姆(Richard O.Prum)有一句话说得对,观鸟也可以是一种意念上的狩猎,跟传统狩猎不同的是,“你收获的战利品都在脑海里”。就算拍不到满意的鸟类照片,从望远镜观察到了鸟类的姿态,也是很好的收获。无论观鸟还是拍鸟,最基本的原则都是观赏、拍摄自然状态下的野鸟,把鸟捉过来观察拍摄,甚至为了拍张照片就把鸟折腾得死去活来,且不说大煞风景,还可能违法。写到这里,想起一位在北京观鸟十年的外国友人唐瑞说过:“我爱中国的鸟,你们应该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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