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中国民用航空西北地区管理局正式印发了《西北地区民用无人驾驶航空器物流配送经营活动管理办法(试行)》(以下简称“办法”)。

  办法表示,最大空机重量为250克以上(含250克)、最大起飞重量不大于150千克的民用无人机可以在包括陕西、甘肃、宁夏、青海等民航西北局辖区使用无人机开展货物运输配送的经营性飞行活动,且适用于相应飞行活动的监管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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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物流无人机示意图)

  这意味着,起飞重量不大于150千克的物流无人机可在西北四省内“自由翱翔”,为物流无人机商用首次突破省际区域限制提供了可能。

  可以想见,无人机在物流领域将大有可为。

  其实,除了航拍、物流等领域,无人机在农业生产中也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要知道,在中国,农业无人机背后的农业机器和农药市场,至少是万亿元级别的,但一直处于相对落后的发展状态。无人机的介入,不仅仅是帮忙洒药,更重要的是可以画出一张“农业地图”。

  今天,库叔带各位库友去往新疆的棉田,看看无人机如何描画新的农业场景。

  文 | 何帆 北京大学汇丰商学院经济学教授

  编辑 | 谢芳 瞭望智库

  本文为瞭望智库书摘,摘编自《变量:看见中国社会小趋势》,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1月出版,原标题为《在无人地带寻找无人机》,原文有删减,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1

  极客极飞

  贾斯廷的中文名叫龚槚钦,他从小就喜欢航模。中学毕业之后,他先到加州理工学院读书,一年后背着家人转学到了悉尼大学。粗犷而空旷的澳大利亚才对他的胃口。2008年,贾斯廷爸爸的棉纺厂在全球金融危机中倒闭。一夜之间,贾斯廷成了破产的“富二代”,他不得不找份兼职工作。他曾经开着自己的丰田跑车去送比萨外卖,后来在《国家地理》杂志当摄影助理。

  2010年,贾斯廷买了一架无人机,这是广州一家叫极飞的小企业生产的第一代无人机。极飞是一家由极客组建的无人机企业,企业创始人彭斌是一个出生于1982年的福建青年。他小时候也是航模“发烧友”,2007年创办了极飞科技,想自己造无人机。彭斌性格内向、倔强,经常一天24小时泡在公司里,一顿饭用一包方便面加两三瓶可乐就能对付过去。

  贾斯廷买彭斌的无人机是为了航拍。不幸的是,这架无人机在山里放飞之后就不见了,挂在无人机上的一台崭新的索尼NEX-FS100电影摄像机也丢了。贾斯廷给彭斌发信息,质问他怎么办。彭斌憨直地说:“那我赔你一台无人机好了。”贾斯廷说:“可是我的摄像机比你的无人机还贵啊。”彭斌想了想,说:“那要不你入伙吧。”极客之间的沟通方式是旁人难以理解的。贾斯廷就这样被说服了,他加盟极飞,成了极飞的联合创始人,工号排名第14。

  最初,极飞做过各种各样的无人机,航拍的、巡线的、测绘的,什么都做。他们也做飞行控制系统。2013年,彭斌和贾斯廷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家在新疆的公司购买了一大批他们生产的飞行控制系统,但就是不买他们的无人机。这些飞行控制系统被拿去干什么了?

  为了弄个明白,彭斌和贾斯廷第一次踏上了新疆的土地。无意中,极飞在新疆发现了无人机的应用场景。他们的飞行控制系统被用于组装农用的植保无人机了。既然别人能做,何不自己做呢?彭斌、贾斯廷找到新疆尉犁县的一名航拍“发烧友”郑涛。郑涛把他们带到自己舅舅家的一块棉田里。他们把一架航拍无人机改装成洒农药的植保无人机。装农药的罐子是两个空可乐瓶,里面装的是水,喷嘴是从汽修厂买的汽车雨刷用的小泵。

  贾斯廷托着无人机,彭斌拿着遥控器,把无人机送上了天。周围的老乡和孩子都过来看热闹。郑涛的舅舅在地里仔细翻看棉花的叶子,看看有没有水滴落在上面。他眯着眼睛看了又看,最后说了一句:很好。于是,两个从未到过新疆的人,三个对农业一无所知的人,决定一起在新疆建个农业无人机基地。

  那么,拿这种无人机干什么最好呢?他们思来想去,决定洒棉花的落叶剂。新疆是中国最主要的产棉区,棉花产量占中国棉花总产量的74%。过去主要靠人工采摘棉花。棉农在地里把棉铃一个一个摘下来,放入挂在腰上的布包。棉铃开裂之后,干燥收缩的铃壳变成了坚硬的刺,很容易刺破手指,一天下来,雪白的棉花中往往会带着暗红的血迹,影响棉花品质。雇人的成本也在上涨。2010年,雇人的成本是每采一公斤棉花一元,到2015年就已经涨到两元,5年时间内增长了一倍。新疆本就地广人稀,在劳动力成本上升的压力下,从北疆到南疆,机械采棉逐渐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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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新疆哈密丰收的棉田 图源:视觉中国)

  想要用机械采棉就要喷洒落叶剂。落叶剂可以加速棉铃的成长,在棉铃完全成熟之后,叶子就会悄然飘落,棉花秆上只剩下棉铃,这样一来,机械采棉的效率会大大提高。过去,喷洒落叶剂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人工,另一种是用拖拉机。人工的成本越来越高,而拖拉机开进棉田会一路碾轧棉花,导致减产。

  无人机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2

  秋收起“翼”

  9月,棉花就要吐絮了。

  2000多架无人机从各地奔赴新疆,这大概相当于美国空军的无人机规模。这些无人机不是飞过来的,是被运过来的。有些无人机挂在庆铃卡车的货厢里,有些无人机摞在长城皮卡的后斗里,有些无人机挤在昌河小面包车狭窄的车厢里,还有两架无人机乘坐的是一辆房车。有的车辆形单影只,孤零零地驶过两边长满红柳和沙拐枣的沙漠公路;有的车辆浩浩荡荡,十几辆车形成一个车队。有的无人机来自甘肃、陕西、湖北,还有的来自安徽、江苏、河南,最远的来自5000公里之外的黑龙江和福建。这些车辆看起来很像一支杂牌军,但显然它们都来自一个部队,在它们的车身上,或喷漆,或贴纸,都能看出一个Logo(标志):上面是一片无人机的机翼,下面是一片稻叶。这些无人机都是极飞农业的无人机。

  这2000多架无人机,再加上在新疆本地调集的1000多架无人机,共3000多架无人机从8月到10月,历时两个月,喷洒棉田3800万亩。极飞组织的这次浩大的行动代号是“秋收起翼”。

  远处是起伏连绵的天山。9月的天山,山顶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下闪烁着光芒。天空的下面是一片一片的棉田,左右两边各有一排白杨和沙枣树组成的防风林护卫。红色的极飞无人机安静地在棉田边上的起飞点等待着。飞手,也就是无人机的操作员,拿着外观像手机一样的终端熟练地确定航线、速度、药量,然后点击确认。无人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徐徐起飞,螺旋桨卷起地上的沙尘和落叶,带动它们在空中飘荡。无人机升到预定的高度,似乎有些迟疑,略做停顿,好像学生在考试之前把答题要点再背一下,然后就轻盈地飞走了。无人机飞得很稳,洒下的落叶剂如同清晨一团细细的迷雾,闻起来有点儿像石灰的味道。

  (图为无人机在新疆天山脚下的农田作业 图源:龚槚钦)

  太阳落山了,无边的黑暗,无边的寂静。极飞无人机的作业还没有停止。飞手们喜欢整晚整晚地作业。这里几乎听不到虫鸣声,只有一架架无人机起飞时发出的嗡嗡声。夜间飞行的无人机看起来更像飞碟,红色和绿色的小灯不断闪烁。如果打开无人机的灯光,灯光朝下照亮棉田。一株株棉花在螺旋桨搅起的风中起伏、摇晃,像聚光灯下的舞蹈演员。

  打过两遍落叶剂,大约10天之后,棉田里的叶子就会纷纷脱落,只剩下秆上一朵朵绽开的棉铃。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仿佛一夜醒来,推开门看到外面下了一整夜厚厚的雪。一台台看起来很像机甲战士的约翰迪尔CP690采棉机威风凛凛地开进棉田。这些庞然大物高达5米,有两层楼高,前部有6对尖头拨开棉株,一边朝前开,一边把棉铃卷入肚中,再从屁股后面弹出已经结结实实打完包的巨大圆筒形棉包。乡亲们把这种机器叫作“下蛋机”。

  这和人们过去想象中的农业完全不一样。2018年,这种梦幻般的农业才刚刚开始。

  3

  寻找场景,先做选择

  为什么要到新疆去寻找无人机呢?这关系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场景。

  如果你是一家新技术初创企业的CEO,你最关心的问题是什么?你可能会说,当然是技术研发了。

  这是一个误区。

  除了极少数石破天惊的突破性技术外,大部分技术都是已有技术的“混搭”,也就是说,它们把已经存在的技术用一种别人未曾想到的方式重新搭建起来。

  举例来说,汽车就是“内燃机+马车的车厢+轮子”。内燃机在19世纪中叶有了雏形,1876年德国发明家奥托制作出第一台四冲程内燃机。马车大约有4000年的历史。轮子至少有7000年的历史。

  我们再来看无人机。最初,无人机是部队里用来做射击训练的靶机。我们可以把无人机系统拆解为天上的飞行器系统和地上的地面站系统,或者将其进一步拆解为天、地、通、载,也就是“飞行器系统+地面保障系统+通信链路系统+载荷系统”。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至少从原理上来说,技术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懂得如何把一种新技术拆解,然后再把它组装起来,就能够解决看似复杂的技术问题。说白了,这跟孩子们玩的搭积木、拼插式的乐高玩具是一样的。

  在创业阶段,比技术更重要的是寻找应用场景。寻找应用场景有三个步骤:一是选择,二是适应,三是改造。

  第一步是选择。新技术往往有很多应用场景,因为越是前沿的技术,分岔越多。大道多歧,何去何从?你必须做出艰难而缜密的选择。

  在中国的无人机行业,最耀眼的创新企业是深圳的大疆,其次是一电航空、零度智控、中科遥杆、极飞科技等。大疆、零度智控、一电航空等都已在全球市场排名前10。大疆创建于2006年,创始人是汪滔。2014年,大疆已经占据全球消费级无人机市场份额的70%。

  大疆起家于航拍无人机,经过市场搏杀,已经从提供飞行控制系统发展到提供整体航拍方案,建立了一个颇具实力的技术系统。尽管美国的明星企业3DRobotics踌躇满志要击败大疆,但最终还是黯然收场。极飞团队也有航拍团队,我注意到他们用的也是大疆的无人机:“悟”Inspire型无人机。为什么极飞不做航拍?其实极飞曾经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一开始也是想做航拍的,但讨论下来的结论是,无人机在航拍领域过于“高冷”,无法和最普通的用户建立最广泛的连接。航拍无人机需要较高的操作水平,要经过专业的培训才能安全操控,想玩得出神入化,需要更长时间的练习。

  不做航拍,还可以做巡线,即对管道、电线等线路进行沿线巡视。在这方面,极飞也做过尝试,但顾虑是这个市场的用户主要是政府机构,应用场景过于单一,市场开拓空间相对有限。

  无人机还可以做物流。亚马逊、京东等企业都对用无人机做物流很感兴趣。2013年,亚马逊就曾经提出一个名为PrimeAir的无人机快递项目,此后计划建“空中仓储中心”。2017年,亚马逊还被披露了一个正在研发的名为“蜂巢”的设施,这是一个可以容纳大量无人机起落的无人机塔。在中国的企业中,京东成立了专门的小组研发物流无人机,顺丰则在小型无人机和大型无人机两端进行研发。极飞也曾尝试过做物流,但他们发现,让无人机在城里运货,会遇到非常多的障碍,其中既包括空域监管、公共安全方面的担忧,也包括效率和成本的博弈。无人机做物流做得最好的是点对点运输,比如送货给海岛上的灯塔守望者或者雪山哨卡的卫兵,但这种应用场景似乎不足以支撑一家无人机公司的发展。

  极飞经过反复试错,决定转向农业植保无人机。极飞最后意识到:无人机的舞台不在城里,而应该在农村;不在人烟稠密的东部,而在地广人稀的西部;不在工业,而在农业。

  农业植保无人机的应用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近几年来,中国的植保无人机数量快速增长,保有量年均增长率达到了100%。2017年,中国植保无人机的保有量已经超过1万台,未来数年,这个市场很可能会出现爆炸式的增长。到2025年,这个市场的规模可能会比现在扩大20多倍。中国的人均农业产值只有0.97万元,而美国则是58万元,这一巨大的差距折射出中国农业机械化效率的低下。就拿航空植保来说,美国的航空植保作业普及率已经达到65%,中国植保作业使用航空喷洒的只有2%。这是一块几乎未曾被开垦过的处女地。

  极飞在寻找应用场景的时候,有意避开了最热闹的地方,深入无人地带去寻找机会。这种方法可以被称为“寻找边缘”。在美剧《生活大爆炸》中,男主角之一、加州理工学院的科学怪才谢尔顿在玩拼图游戏的时候说:“你得先从边缘开始。”因为边缘的部分是直的,更容易被识别,把这些部分找出来,拼图的轮廓就能大致呈现出来,也更容易找到中心地带部分各自的位置。在寻找新技术应用场景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在看起来距离新科技最遥远的地方,新科技的应用场景反而最多。

  想要找到无人机,欢迎来到地广人稀的新疆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