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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松岳


    五十年前,我在慈湖中学读书时,学校开展了“跑到北京去见毛主席”的长跑活动,以锻炼身体,增强体质。于是我和几个伙伴只要不下雨,就清晨五点起床,从中华路的家里一直跑到石刺岭上,再下来绕着慈湖跑几圈回家吃饭。在下山时,每每极目远望,便见东山蜿蜒如龙,至塔山戛然而止,如龙头昂起;西山大宝山孤峰耸立,似虎雄踞,天际处就是隐约可见的四明群峰。从未出过宁波的我便以为家乡慈城是世上最可爱也最美丽的地方。


    后来去了杭州读大学,又走了全国的许多地方,领略了风光无限、千姿万态的美景胜境,才知道像家乡慈城一样美丽的城镇并不少,但还是隐隐觉得慈城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有它特别的地方。


    这个“特别”终于被发现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尘封许久的地方文献开始解禁,受到人们关注。于此,我也开始查阅、搜集有关慈城和慈城人物的资料,在《慈溪县志》、《宁波府志》及其他史籍中看到了众多令人惊奇的材料,并在地图上发现:慈城正在北纬30度上,这可是一条神秘的纬线啊!是有着埃及金字塔、百慕大三角和神农架、三星堆等等的纬线!而慈城城址更是为各级志书所盛赞,以为是最佳的县城选址。雍正《浙江通志》就说:“慈溪为县,三面阻山而不足于南。其县阴诸峰,巍伟秀拔,迤而左旋,若舞凤,若游龙,或起或偃,达于巽隅而止。慈枕山为邑,五曜归垣,九龙回合兑位,宝山屼然翼蔽,干青霄而蔽白日,隐然室有障车有屏也。”而在曾于1961年考察过慈城的城建史专家张驭寰先生的《中国城池史》中,特别在《城池与山的关系》中设“慈溪县城”一节予以介绍。由此可见,在中国古代县城中,慈溪县城的选址是非常奇特的,也是十分适宜的,它的“三面环山”、“二江横陈”是古代县城的典范,是体现中华文明精粹“天一合一”理念的“绝版的风景”。于是我对慈城的认识也从感性的依恋上升为理性的自豪,慈城不仅是美丽的地方,更是神奇的土地。


    正在这个时候,老同学钱文华先生在一次喝酒时对我说:“明年(1988年)是慈溪建县1250周年,你能否写篇文章予以纪念?”此时我刚调到鄞县县志办工作,筹备《鄞县史志》的创刊,地方文化正是我关注的内容,于是欣然接受他的建议,写了《古文化区——慈城》一文,以后又增补成《风流千古说慈城》书稿,其后又相继撰写了《绝版的风景》、《论姚江文化现象》等文,并受慈城镇政府及文联委托,负责编辑了《古镇慈城》的精选本《慈城——中国古县城的标本》,将100多篇入选文章编为13辑分上下册予以出版。在撰写、编辑这些文章和书籍中,我提出了慈城具有“7000年的文明史,2500年的建城史,2200年的建县史和1200年的县城史”;慈城是“中国江南第一古县城”、“中国古县城的标本”;慈城是“姚江文化现象”中由余姚、慈溪、鄞县三县组成的“姚江人才金带”和明代“科举金三县”的节点等论断。这些结论和评语,都先后被各方认可和引用,成为人们对慈城定位的媒介。


    但慈城的意义绝不止此,我们应该对慈城的地位有一个“共识”。这就是慈城是“凝聚了中华文化精粹、反映中华文明历程的古县城的典范”。在中国现存的有全国影响的县城中,有四个城市最为典型,这就是山西的平遥县城,它是中国北方县城的代表;湖南省的凤凰县城,它是带有少数民族风情的南方县城样本;再是云南省的丽江县城,它是西南地区多民族聚居地的县城典型;然后还有慈城,这是体现了儒家文化的江南县城的标本。这四座县城分居祖国的东西南北,是中国县城的四种类型。而慈城,它不仅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世所罕见的文明历程,而且奇迹般地在半个多世纪的变动中,以及世纪之交时城镇大拆迁、大建设的浪潮中,保存了难以计数的古建筑和完整的古城格局。为此获得了联合国科教文组织颁发的“亚太地区文物保护特别奖”,这在我国还是第一例。这无疑是历史馈赠的礼物,文明赐予的珍宝。借用钱文华先生介绍慈城的书名“天赐慈城”来说,慈城是“天赐之城”,它是宁波的根,宁波港的源,是7000年中华文明史的缩影,是没有副本的鲜活的古城,是天赐的礼物。这“天赐”的礼物的保护和展示,亦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使命。


    河姆渡、傅家山、慈湖木履、句章城、句章港、普济寺、清道观、保国寺、慈湖心学、宝峰书院、慈城药商……


    董黯、阚泽、张无择、杜醇、舒亶、杨简、赵楷、冯岳、陈敬宗、杨守勤、姜宸英、严信厚、周信芳、谈家桢、冯骥才……


    可以说,在中国的文化版图上,慈城是一个耀目的亮点;在中华文明的传承中,慈溪(城)人有着精彩的表现。


    且不说那些彪炳史册、才华横溢的忠臣烈士、文人书家,但以明代慈溪妇女的事迹,便令人叹为观止。


    法国的社会学家傅立叶曾说:“妇女解放是社会解放的天然尺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妇女的道德和精神是社会道德和精神的天然基础和导师。然而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那些没有名字,仅以姓氏称呼的妇女不仅不能读书入仕,而且也不能参与社会活动。因而比之于男子,她们能青史留名,难乎其难,煌煌一部《明史》,入传和留名的男子何止千万?但入《明史·列女传》的,全国仅仅289人。在这289人中,浙江有55人,超过位居第二、第三的江苏和安徽的总和。而慈溪一县竟有16位女性入传!几乎超过除上述三省的其他省份人数。这些没有名字仅以姓氏留名的女性不仅是传统的“三从四德”所致,更是以她们的大智大勇、大德大仁而青史留名。如明初的孙氏,嫁给定海(今宁波镇海区)黄谊昭,夫死后,她携家人耕作,并亲自率家人将租谷送到南京交纳,向有关官员痛陈海塘毁后的后果和百姓困苦,精诚所致,终使官府拨款重修从龙山至观海卫的海塘,使滨海人民免受水患。慈溪乡人遂以“义妇”立庙祭之。嘉靖中,倭寇入侵东南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慈溪县的沈氏一族二千余众,多骁黠善斗,屡歼其魁,夺还虏掠,使倭寇愤恨难忍,遂聚军攻打沈氏一族。外寇临门,沈氏妇女宁死不屈,相聚共誓,义不容辱。沈祚之妻章氏、沈希鲁之妻周氏、沈信魁之妻冯氏、沈弘量之妻孟氏、沈琳之妻子孙氏从容殉难。而沈惟瑞之妻柴氏,正好有为夫磨砺之刀,遂手刃倭寇,然后就义,故被誉为“沈氏六节妇”而入国史。此役中,沈氏妇女殉难者达二三十人。而晚明的张信之妻刘氏,以她感天动地的孝行入传,使国史无传的她的公公工部尚书张九德和父亲太仆寺卿刘宪宠得在《明史》留名……由此可知,慈城之所以能成为“慈孝之乡”“人文之邑”,不能缺少一代代慈溪女性的传承和引领。


    正是这一块美丽而神奇的土地,使得居住过、流连过的人为之魂牵神绕,终生难忘,无论是少小离家、浪迹天涯的游子乡贤,还是生息于兹、终生眷恋的父老乡亲,抑或是寻梦四方、创业而来的行人创客,一遇慈城,便成“永恒”。慈城也于此成为他们心中最美的精神家园。本书中收录的29篇文章所记叙的人生经历和情感感悟,莫不印证着这一点。作为其中的一员,我十分感谢编撰者对我的错爱,嘱我作序。草成此文,意尤未已,遂以《三国演义》卷首词,明诗人杨慎的《廿二史弹词开篇·临江仙》上阙之例,改其意而咏之:


    滚滚姚江东逝水,


    浪花尽是诗篇。


    兴衰代谢有遗痕,


    山川依旧在,


    文脉长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