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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浙江省北部的地图,会发现杭州湾南岸有一处异常明显的突起。其范围从绍兴上虞盖北一直绵延到宁波镇海区,囊括了慈溪市的全部海岸线,是浙江深入杭州湾的桥头堡。
一块独特的突出部
这片区域被称为三北平原,是中国南方最重要的造陆工程之一,沁透了浙江人千百年来的血汗,为少平原的浙江争取到了一大块难能可贵的滩涂耕地。
钱塘江的三座大门
今天慈溪市西10公里处有一座名为大古塘的村落,村口的古塘路横贯东西。这个名称并非无端而来,这里曾经是三北平原建造的第一座塘堤——大古塘的所在地。大古塘最长时,向西延申入今上虞区境内,向东则远达宁波镇海。
沧海桑田
现在看是水道纵横的浙北水乡
宋以前其实是海面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对于宁绍平原上的先民们来说,这道堤坝无疑是一条农业生命线。
不过以今天的地图看,大古塘沿线北距海岸线已经有十几公里,完全是一个内陆地区,跟捍海的功能实在不沾边。这种变化,与对宁绍平原影响极为深远的钱塘江走向变化有关。
离杭州湾还老远
可见以北的土地都是日积月累填出来的
而从位置上看,慈溪曾经也泡在水里
(底图来自Google map)
让我们把目光拉到更西边的今天杭州市附近,寻找几个曾与钱塘江关系密切的地名:翁家埠、河庄、赭山、龛山。
翁家埠现在的样子
其实能看到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这条分界线横贯东西,几乎就是杭州江干区的北界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在北宋之前,钱塘江的入海口河道极为宽阔,这里也是古代人所描述的钱塘大潮的发生地。由于从杭州城南流出的钱塘江和河口之间的河面宽度差距极为巨大,古代的钱塘大潮其实比今天的钱塘潮,更雄壮惊人。这才惊得吴越王派弓手射潮,留下了“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强弩射潮低。”的千古名句。
西晋时期大致海岸线
相比现在曲折的钱塘江口,当时要宽阔的多
而整个三北平原还泡在水里
如果说有宁绍平原的话,那就只是一小窄条
不过这辽阔的河口即使对水量充沛的钱塘江来说也太宽了,不可能全部是主流。将这四个地点的相近者两两连线,就形成了三段河区:翁家埠到河庄为北大门、河庄段到赭山为中小门、赭山到龛山为南大门。
杭州以下的钱塘江边也是有一些小山的
这放在古代大概就是江中小岛了
(狮子山与红山)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在这三扇河门中,在南宋之前,南大门一直是钱塘江的主流,换言之今天萧山机场到龛山市场的陆地,当年都是最汹涌的河道。而从南大门河道向下,就都是杭州湾的势力范围了。今天的绍兴、上虞、余姚北部那时还在海里,慈溪更是几乎全境都在海中。
所以那时的杭州城
就相当于是一个直面大海的海港了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但钱塘河道并不乖巧听话,连稳定在南大门都做不到,时而内侵,时而北却,对宁绍平原上的农民生计是严重的威胁。因此北宋时期,主政余姚县的地方官开始组织大古塘修建,以人力对抗阴晴不定的江水海水。
也许这些宋朝的父母官想不到,自己就这样开启了一部可歌可泣的浙江抗海史诗。
塘堤一层又一层
北宋时期的大古塘虽然部分解决了海侵对宁绍平原的侵蚀,但由于预算和施工技术有限,人们对这些海堤的作用其实存疑。
首先,大古塘尚未连成一体,在最完整时也分为两端。未能形成整体的堤坝对水的防御作用就有限,一旦潮水从薄弱点涌入,最终仍然会造成低洼地带的崩溃。
可能今年运气比较好
但指不定哪天水就漫上来来
可见一条土坝还是远远不够的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其次,大古塘主要以夯土构成,在干燥地区还算牢固,但在雨水和海潮冲击下很容易崩溃。南宋时期就曾发生过风雨侵袭,导致溃堤2560丈的事件,宁绍农民苦不堪言。
黄河沿岸
古代条件下如果也是用夯土建造
那确实是挡不住黄河泛滥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然而战乱频仍之下,宋廷已经没有精力管理宁绍平原上的水患,这些问题一直到元朝末年才得以解决。元朝末代皇帝至正年间,地方官组织了改土为石的改造工作,终于宁绍平原的北部海岸稳定下来。而这时候距离北宋民夫夯下第一堆土,已经过去了300年。
以大古塘为基础,宁绍平原上的农民们终于有了一份可靠的围海经验,也有了稳定扩张的耕地提高生产力。此后,他们又在政府组织下不断向海进军,在杭州湾南部修建了一层又一层堤坝。从明朝永乐年间直到清朝乾隆年间,他们兴建了包括新塘、周塘、潮塘、二新潮塘、三塘(榆柳塘)、四塘(利济塘)在内的6条海塘,生生造出了三北平原的核心地带。
一路向北,向海要地(底图来自Google map)
今天的慈溪市区就是在这一历史时期成陆的。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并非完全能由民夫的人力决定,也要感谢钱塘江自然之力的走势。
南宋宁宗嘉定十三年(1220)年,翁家埠到河庄一带的北大门被海侵,钱塘江水从南方改道由原本是平原的北大门汇入杭州湾。此后,江水经常在南北大门之间徘徊,一直到万历三年(1575年),北大门被彻底冲毁,成为了河道。
有持续的变化,但在不断向北转移(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此后虽然河道在南北之间仍然有变化,但不可阻挡的趋势是中小门和南大门的流量也逐渐减小,汹汹大江几乎全从北大门入海。南岸江水流速下降,泥沙开始在南岸堆积,在今天慈溪西部淤积出一块庵东沙嘴,让宁绍平原的海岸线不断向北拱。
如果不是钱塘江入海口的改道
也不会有今天的萧山区东部
(从钱塘江边到萧山国际机场)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这是造陆的主要动力,修筑人工塘是在这一基础上的顺势而为,这样才能保证工程长治久安。
到了乾隆中期,自康熙以来“永不加赋”的政策刺激了全国人口增长,本就是耕种主力的浙北平原更是人满为患。宁绍人向海要地的需求更加迫切,这次他们甚至都等不到大江自动改道再跟上筑塘坝了,而是参与了主动疏导过程中,加速了地质进程。
快速向海推进
今天余姚北部到慈溪北部,最深入杭州湾的塘前线已经命名到了十二塘。而从五塘到十二塘的最新八条塘,全都完成于乾隆时期到现在的250多年里。滩涂向海洋的推进速度也和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八条塘的推进距离就达到了平均10.7公里。(此前的七条塘也只推进了5公里多)
新塘的推进速度远远快于古塘,主要由三个方面的改变引起:
第一,浙江人口增多后对山地的开发导致钱江上游水土流失严重,在下游河口堆下了更多泥沙。
康熙朝人口膨胀以后,原有的平原耕地无法满足浙江民众果腹的需求,他们开始向山地进发,在贫瘠的土地上引入玉米、萝卜、红薯等新作物。作物与野生植物的竞争往往以作物获胜而告终,但作物的根系并不发达,对水土的保持功能远不如自然植物,浙江北部山区的水土流失非常严重。
主要受益于新的作物品种传入和普及
清朝人口增长才如此迅猛
(图片来自wikipedia)
进入乾隆年间,钱塘江彻底改道北大门,江水从中游山地带来的泥沙全部堆积在南岸,不仅造成了中小门和南大门的淤塞关闭,还让三北平原的自然淤积过程加速。配合土地紧张下农民的不断跟进,三北平原的自然扩张速度远远快于以往。
第二,三北平原的建设从乾隆年间开始,由地方自治工程转为国家工程。
乾隆六下江南,对钱塘沿岸海塘工程极为重视。从第三次下江南开始,乾隆帝每次都要亲临钱塘江畔的海宁,且不说他寻亲的野史,至少在正史记载中,乾隆每次在海宁都要驾临塘边,视察海塘修筑工作,并告诉当地官员“浙省增捐之处不必行,海塘工程著动正项钱粮办理。”换言之,修塘堤的经费不再由地方民众摊派,而是从中央户部直接支取,经费的数量和稳定性不可同日而语。
六塘附近
建一条塘不知又能养活多少芸芸众生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清朝被推翻后,从民国到新中国时期,钱塘海塘工程始终都保持了国家工程的高度,不再由地方自行筹资。
第三,新技术的引入让塘体更加稳固,返工溃堤事件少有发生,人们可以更快向前推进。
乾隆朝以前,浙北塘体很少全部用石材构筑的,这是因为在淤积而成的江岸边遍布松软的浮沙,地基难以深入土地,大石料就无法在桩上稳固。但在成为国家工程之后,河工得以动用更多民夫,采用更坚固的桩体,缓慢攻地基,直插入土。此后,再拉来大石料,以榫卯结构互相连接,抹上油灰,锁上铁销,塘体坚固无比。
到了现代,海塘的修建更是全面机械化,修筑速度大大加快,工程强度也比古代的土塘、石塘高得多。据统计,从80年代末到2010年代,三北滩涂平均每年向北扩张43.7米,总增加面积139平方公里。这放在古代,是数百年的工程量。
而借助不断更新的技术手段,三北平原也逐渐成为了浙北的富庶肥沃之乡。
良田向北是滩涂
滩涂再向北是钱塘江
向海要地不可能无穷无尽,何况也并非没有害处
(底图来自Google map,DigitalGlobe)
三北平原在为缺乏平地的浙江提供优质平地的同时,其实也引起了不少问题。
最现实的问题是,钱塘江与杭州湾交接处的水面宽度在不断造田的过程中逐渐缩小。如果河口与海面的过渡部分被过分限制,将会造成泄洪困难,在上游造成河道紊乱。而在文化景观上,同样的原因也有可能让钱塘喇叭口消失,钱塘大潮也会从此不复存在。这将一个巨大损失。
向海要田是我们智慧的先民在生计困难的情况下找到的一条求生之路,作为后代的我们,其实有必要考量这种朴素的智慧是不是已经对自然构成了太大的负担,谨慎地继承先辈们留下的遗产。
转自:https://www.sohu.com/a/333293839_365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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