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个体直面资本和权威压迫的叙事,较之于原典里反抗父权和伦理纲常,显然是更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议题。无处不在的大型企业包办了现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任何形式的资源都可被少数塔尖组织和个体所垄断。


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李云祥本无任何能力去反抗乃至摧毁这种密不透风的权力系统,他也未曾反思系统本身,只是停留在想要保护家人朋友,不再让他们被有权有势的人伤害这个层面。


然而哪吒的神力附身和他与东海龙王生生世世的纠葛,使李云祥有了和权力核心对抗的资格。但若是没有这层关系,李云祥显然在开头和三太子敖丙的飙车纠纷中就会被“处理”掉。


所以,看似李云祥将哪吒作为自己的神力来源,来质疑与反抗秩序,但实则他才是被转世的哪吒作为自己复仇的代理工具人。因此,一个个体对抗系统性的权力压迫的故事,又不可避免地降格为神仙打架的陈词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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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太多直接刻画、多数时间仅仅是作为主角李云祥背景板出现的哪吒,实际上是驱动主要剧情矛盾发展的推手。


较之于《哪吒闹海》中身为孩童,对封建父权、剥削阶级进行了如此直白和彻底的切割和反抗的哪吒形象,《哪吒重生》中那个被动的、不得不借助外力(即寄身于自己的哪吒)的青年李云祥,似乎也体现了这样一个现实:即面对现代社会和自身生活绑定得如此之深的、难以单纯再以二元对立的方式区分彼此的秩序和系统,原子化的个体实际上是无能为力的,更遑论“破旧立新”。换言之,《哪吒重生》貌似将反抗父权扩展到了社会层面,却在主人公的主观能动性上让步不少,削弱了这版哪吒所体现的叛逆本质。


3. “中立阵营”


中立善良

《十万个冷笑话(2012)

中立邪恶

《非人哉(2018)


中立阵营的几位哪吒都出自更轻松、日常系的作品。在这类作品中,道德和阵营立场并不是剧情探讨的重点,对我们熟悉的角色进行颠覆性的恶搞才是目的所在。在这里,原典中哪吒蕴含的模糊性借由性别倒置的玩笑体现了出来。


虽然大部分哪吒故事都免不了带有些许沉重的色彩,但纯粹天真、淘气、爱整活的哪吒也展现了角色的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我们不总是需要一个背负太多责任的少年英雄,偶尔看着我们这位童年伙伴有一个欢乐的日常就足够治愈。


《十万个冷笑话》中,一连串意外构成了哪吒(李狗蛋)的故事。他本性善良,只因力大无穷和反差过大的外形招惹上祸事。其父李靖一改原典中的懦弱无能,成为爱子的慈父。不论如何,李狗蛋的形象实在深入人心,在各类哪吒盘点中都必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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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哉》中生活中现代社会的(三千多岁的)小学生哪吒在雌雄莫辨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各种喜闻乐见的萌要素,无口、腹黑(因此是打引号的邪恶特质,纯属节目效果),以及主播的副业。原有的人物之间对立和矛盾在此都成了小打小闹,偶尔有些细思极恐的玩笑,但任谁看了不说一句“藕霸好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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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从神话到少年偶像,我们需要怎样的哪吒?


哪吒的形象在当代的动画作品里反复出现、演变,但对于原典中有关自我存在、肉体与精神的探讨却被逐渐弱化,哪吒更多的时候是在扮演一个“叛逆的少年英雄”。


即使不少作品引入更当代的家庭关系和社会权力关系探讨,扩展了讨论的视野,但不可避免地,他的反叛显然已不再剑指“我是谁、我是否能舍弃肉体与伦理道德的束缚”这种终极疑问,而更多是放在自我成长和获得社会认可上。


这一变化是商业化、市场审美以及大众叙事习惯共同塑造的结果:当大众更偏好“合家欢+热血成长”的叙事模式,那么哪吒就被塑造成一个可以在已有的秩序内完成英雄之旅的少年,而无需去做一个真正“推翻一切道德伦理、脱离凡俗限制”的叛逆先行者。


说到底,任何古老神话在当代环境下要想继续流行,都必然经历不断地“祛魅”或“再魅”。


作为当代的观众,我们需要的不再是形而上的神话和信仰,而是一个与我们同样有情感和弱点、但又能在社会许可的框架下实现自我超越的偶像。他的神性藉由超凡的异能和炫酷的武器展示,而人性面则被进一步放大。从这一角度看,当代的哪吒再一次在我们心中完成了他的毁灭与重塑——一个与你我并无二致的、真实地活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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