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观鸟,要成为一个鸟友,需要什么装备?
付建平的回答是,一个普通的8倍或10倍的双筒望远镜,一本鸟类图鉴、一支笔、一个笔记本,足矣。观鸟没有很高的门槛,关键是一个好的心态:就是玩儿。
一个周六的清晨,中国观鸟会的一次“城市绿岛观鸟行”在颐和园举办,报名的鸟友们上至70岁的老者,下到小学生,各个年龄层的都有,他们准时汇合在颐和园北宫门,先听指导老师付建平讲进园观鸟的注意事项。
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对付建平说,它们是第一次参与观鸟活动,要购买什么样的望远镜才好?那便是本文开头付建平的回答。她还笃定地和大家说,大家紧跟着我,一定不让你们失望。
作为观鸟活动的指导老师,也是中国观鸟会的前任会长,付建平的随身装备齐全,她穿着一件坎肩马夹,四周的口袋装着一支小望远镜、近视眼镜、一本鸟类图鉴手册,手机,然后扛着一架带三脚架的单筒高倍望远镜——那是为鸟友们准备的。簇拥在她身边的鸟友们,则大多数有两件标配:望远镜和照相机。
观鸟的导师,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潜藏在浓绿的枝叶中的鸟类,总是会被他们第一时间发现,然后指示给簇拥在身边的鸟友们:哪棵树的主干上、从下往上数第三个枝桠上、斜上方,有一只金翅雀。
如果能趁着鸟儿娴静地停留在枝头上时,气定神闲地调好焦距,对准那些鸟儿,摄下一张照片,对鸟友来说,就是当日最大的惊喜了。
乌鸫、小鹀、黑头䴓、树鹨、金翅雀、夜鹭、红脚隼……一上午的时间,鸟友们发现并观赏了20多种。大多数鸟儿,付建平可以一眼辨认出来,但有几次,她也需要从口袋中摸出手册来,对照图谱和照片,作一番细致的辨别。
与昆明湖一堤之隔的团城湖,各路水鸟在春日暖阳之下呈现一派生机。成群的苍鹭、鸬鹚立在湖心岛的大柳树上晒太阳,她们偶尔会搧着翅膀贴湖面飞上一圈儿,那便是游客们尖叫赞叹、摄影爱好者们摁下快门的时刻。
中国是鸟儿的国度。在国际观鸟人的眼中,北京是观鸟圣地,千姿百态的飞鸟,共同以北京这个城市为栖息地。全球有8条重要的鸟类迁徙路线,路过北京上空的是东亚——澳大利亚迁徙路线,每年3月,过境候鸟会在北京停留一个半月左右,之后离开北京继续向北飞。
大多数生活在北京的人浑然不觉,他们是与如此多的鸟儿共享一个城市。
若将视野扩展至中国呢?全世界一共有10000多种鸟类,中国占了1400多种,这一数量几乎是美国的2倍;作为雉类王国,很多雉类的种和属都是中国所独有。光是在北京,就能看到400多种鸟类,其中有被视若珍稀的黑鹳和金雕,就生活在房山十渡地区。
还有已经名声大噪的北京雨燕。
北京雨燕不会出现在树叶和枝桠上,只会在空中盘旋,其科学名称为普通雨燕北京亚种。随着北京雨燕被视作北京中轴线的活态遗产,它的知名度和美誉度,迅速地被人们获知,这种与北京城共栖共生的鸟儿,被赋予了生态指示、文化意象等多重意义。在姚明为代言人的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缔约方大会第十五次会议COP15的中国宣传片中,北京雨燕是唯一被引证的案例。
那天,当鸟友们跨入颐和园北宫门,不远处的苏州街上空,就盘旋着北京雨燕。
付建平指着空中的雨燕向小鸟友们介绍道:你不可能在枝桠上看到这种鸟,因为它们从来不落在上面,它们早上飞出鸟巢就一直在飞,在空中捕食和进食,而这个季节,正是它的繁殖季节,它们还会为幼崽带回食物。
1870年,作为英国外交官、博物学家的罗伯特·斯温侯在漫游中国。当他来到北京时,发现北京的雨燕在形态上和欧洲的雨燕有所不同,故而将其称为Apus apus pekinensis(普通雨燕的北京亚种),也就是所谓的北京雨燕。
但那应该不是罗伯特·斯温侯第一次注意到北京雨燕。1856年,作为随军记者和翻译官,斯温侯跟随英法联军进入北京。在他后来所著的日记体的战记中,他除了记述联军的军事行动之外,也对目力所及的动植物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后来,斯温侯长期驻留在台湾岛,充分施展了他在博物学上的兴趣和专长。他观察和采集的动物囊括了鸟类、哺乳类、昆虫、软体动物和无脊椎动物,此外还有种类繁多的植物,他一生发表了多种动物学报告,亲手采集的动植物标本漂洋过海入藏到了大英博物馆。因为以上贡献,罗伯特·斯温侯成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可以说,中国的外交官生涯和漫游经历,成就了他在博物学上的特殊地位。
我们已经无法获知,当时游历到北京的斯温侯,是用什么样的方法捕获了北京雨燕。想必,那些盘旋在北京城上空的成群的雨燕,一定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英国博物学家罗伯特·斯温侯,在很多著作中,他也被译作郇和
那个时代,中国还没有像样的现代科学,更别说现代博物学或鸟类学。在外来博物学家们看来,中国还是一个需要重新认知的新大陆,而这个大陆也成了他们建构科学地位的东方福地。借由斯温侯的大胆命名,全世界唯一以“北京”命名的野生候鸟——北京雨燕也就此诞生了。
每年4月,北京雨燕从非洲南部抵达北京,7月底8月初,再返回非洲南部越冬。在北京期间的100多天,北京雨燕要完成其鸟生中的重要任务:筑巢繁殖,繁衍后代。而它们筑巢的地区,便会成为它们固定的“老家”,每年一次迁徙,当他们往返三万公里再次回到北京时,还会准确地返回它们的老巢。
古老的北京城,在明成祖迁都后,先后建成了紫禁城、十王府、钟鼓楼、天坛等皇家建筑和数十座城楼、箭楼。这些高大建筑中的梁、檩、椽交错形成了一个挨一个的人造洞穴,不仅比野外的裸岩更加安全、舒适,而且有利于雨燕的集群繁殖。
今天,当游客在颐和园、北海公园游览时,仍会看到成群的北京雨燕在天空中。北京雨燕在北京城里漫天飞舞的景象,是老北京人对于夏季的美好记忆,也是如今中轴线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唯一的活态遗产。
颐和园十七孔桥上的北京雨燕 张龙/摄
2000年之后,北京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的鸟类学家发现,北京雨燕能观测到的数量越来越少,他们不约而同地推测:这与北京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有密切关系,古建筑大量减少,新的水泥建筑物使雨燕没有地方营巢;北京城市生态湿地一度减少,城市生态发生巨大变化……
北京雨燕是否会最终消失于北京城,这样的担忧一度占据人们的心头。而这些没有定论的猜测和担忧,促使鸟类学家对北京雨燕的迁徙路线和生活习性产生了巨大的疑问。
直到近来,北京雨燕的迁徙路线,终于得到了实测数据的验证,人们得以勾画出了这种鸟儿跨越山海大漠的惊人飞行能力。这为完全解开北京雨燕之谜,开了一个头儿。不过,要回答雨燕为什么减少,描摹它们与北京城的深层次关系,却还须后来的解题人付诸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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